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整个村庄没有一台电视机,甚至连照明用电也没有。因此,每年夏秋之夜,当月亮升起时,村里的大娘婶婶们就紧赶慢赶洗刷完碗筷,左手抱凉席,右手拎蒲扇,吆五喝六地来到我家房后柿子树下,或坐或躺在凉席上,七嘴八舌,家长里短,阵阵欢声笑语,场面不失壮观。孩子们则在一张张凉席间嬉戏打闹着,当听到婶娘们说到可以“做月饼”时,盼着过节的孩子们更是高兴得左蹦右跳,当然,一个不小心踩到大人的脚丫子时,少不了挨一顿“臭骂”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,许多家庭平时能吃上一顿白面饺子都是奢望,过中秋节能吃上一块月饼更实属不易。但在我家不同,因为母亲手巧,她在未嫁给父亲时就跟外婆学会了“蒸月饼”。所以,每年的中秋节来临时,母亲就把她准备好的荞麦、高粱、小麦面粉凑在一起,因此蒸出来的月饼五颜六色,现在想来倒也十分有趣。
母亲把炒熟的花生米捣碎,与平时“积攒”起来的冰糖拌成调料,揉在月饼里,香甜无比。等到一块块碗底般大小的饼子出锅后,再放干锅上一烤,香气诱得我和弟弟妹妹们在灶台四周干转悠。母亲却不慌不忙,总要等到月亮爬上树梢,才在院子里的香台上,燃起油灯,摆上月饼和自家果树上摘来的红枣、石榴,由爷爷带领着家里的大人对月遥祭。之后,母亲给我们单独做的枣泥白面月饼,瞬间被我们消灭干净。然后,奶奶微闭双眼,晃晃悠悠地讲起了我听了无数遍的《嫦娥奔月》。
有一年,离中秋节还有七八天,爷爷就宣布要打一回全白面的月饼。于是,奶奶和母亲忙了起来,翻箱倒柜取出月饼模子,备好了芝麻、花生、白糖、核桃仁等五六样原料,父亲还跑圩上买来一块猪肉。午饭后,爷爷亲自动手,生起焦炭炉子,奶奶和母亲把拌了花生油的白面团揉好,放进瓦盆里醒着,我把饭桌搬到院子当中,架上案板,全家人围坐着一起动手打月饼。夕阳西下时,黄灿灿的月饼出炉,爷爷端起筐子,给每一个孩子分上一块,然后笑眯眯地瞧着他们的馋样……
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,是远在两千里之外的江西上饶,单位发了月饼,心里欣喜,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,将月饼带回老家。爷爷双手将月饼连同盒子,放在祖宗牌位前供了又供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这个月饼盒子都摆在爷爷床头的木箱上。
在之后的几年里,我们兄妹五人先后成家,爷爷奶奶相继离世。父母仍住在祖屋翻盖的楼房里,每到中秋总能收到儿孙们寄来各式各样的月饼,月饼当然是越来越精美、越来越多,但团圆却越来越少……(蒋沛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