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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里门外
文章字数:1,337
  我的日常,很琐碎:骑着电瓶车在几栋旧楼之间穿行,抄水电表、查消防通道、处理报修单……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  同时,我的日常也很有意义。旧楼里住着的人大多同旧楼一样,沧桑、坚实,却又有些许无力……
  尤其是那些老人。
  小区里有不少房子是农民工家庭咬牙买下的“安家房”。直到后来子女外出打工,房子便留给了家中的老人和孩子。每到放学时间,便会有辆校车停在门口,随后会从中涌出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,而迎接他们的,清一色是老人——白发的奶奶、拄拐的爷爷、眼神浑浊却步履匆匆的外公外婆。
  最近,公司要求我们在一个月内完成全楼栋住户走访、信息登记,并了解他们的需求。起初,我以为走访调查只是走个过场,直到我真正地将那一扇扇门推开,才明白,门后藏着的,是多种不同的人生。
  开门的大多是老人,他们动作迟缓,眼神警惕,第一反应大多都是紧张:“是不是孩子又乱扔垃圾了?还是电动车停得不对?”我连忙摆手:“不是不是,就是来登记信息,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。”即使我这么说,可他们仍不放松,像一堵久经风雨的墙,表面沉默,内里早已布满裂痕。
  71岁的王大爷,半边身子僵硬,耳朵几乎听不见,却每天开着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,接送10岁的孙子上下学。有次暴雨,车翻进水沟里,祖孙俩浑身浸满泥水,狼狈地从沟里爬出来。我问他为什么不让孩子坐公交,他苦笑:“现在人贩子多,孩子要是丢了,我怎么跟儿子交代?”
  他儿子在厦门打工,一年没啥事到春节才会回来一趟,只留下一部旧手机供双方联系。老人年纪大了,许多事力不从心。孩子整天抱着手机打游戏,奶奶管不住,也看不懂。提起妈妈时,孩子突然低头,一滴眼泪砸在桌面上……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  走访中,我发现隔壁栋603的“五爷”也每天接送孙子。我便提议两家结个伴,天气不好时一起走。问题解决了,可我心里却沉甸甸的:为什么接送孩子,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的“任务”?
  还有一位李爷爷,曾是民办教师,教了一辈子数学。我问他能不能辅导作业,他挺直腰板:“能!”语气里透着骄傲。可他住的屋子堆满杂物,两个儿子在外打工,留下一个孙女由他和老伴拉扯大。我去时,女孩正趴在床上写作文,字迹歪歪扭扭,标点也只会使用句号。我试着教她,老人坐在角落抽烟,嘴上却不停念叨:“这学期她进步很大,进步很大……”他不说累,也不求人,只是固执地维护着那份属于长辈的尊严。
  这些老人,像极了小区门口那些老树——树皮皲裂、树干中空,被雷劈过、被虫蛀过,却依然站着。春天来了,它们不再为发芽而活,而是为了撑住头顶那一片天。他们不是风景,却是三代人命运的支点。
  渐渐地,我不再只是单纯登记信息。谁家水管漏水,我去看看;谁家孩子放学没人接,我顺路捎一段;谁家老人腿脚不便,我帮着买药送菜。同事们笑我“太认真”,可我知道,我做的每一件小事,对他们来说,都可能是雪中送炭。
  有一次,我送一个孩子回家,他奶奶拉着我的手,眼圈渐渐红了:“谢谢你啊,小同志。你是第一个愿意坐下来听我们说话的‘领导’。”我鼻子一酸。
  如今,我依然在走。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走过一扇又一扇的门,推开的不只是住户档案,还有沉默、孤独与坚韧。修水管、收垃圾、管门禁再也不只是“琐碎的日常”,我们的工作远比想象中的有意义得多。
  我们是这个社区的眼睛、耳朵……
  (翁郑榕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