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鞋底补好了,路就稳了
文章字数:1,260
  龙岩冬夜,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柏油路面的纹理渗入空气中。路边的灯刚亮起黄晕,我下班走过小区拐角,脚上的皮鞋忽然“咔”一声轻响——鞋底脱了胶,每一步都趔趄着。正狼狈时,却见前方不远处,一盏小马灯亮着。
  暖黄色的光晕里,林伯正低头收拾他的修鞋摊。铁皮工具箱磨得发亮,锥子、线轴、胶水瓶静默地守着各自的方位。“林伯,还没收呢?”我提着那只“张嘴”的鞋问。
  “正要收,就看见你了。”老人抬起头,皱纹在灯下舒展成柔和的弧度。他接过鞋,拇指沿着裂缝轻轻一捋,“老伙计也到岁数了。坐,十分钟就好。”
  他重新铺开那块褪色的蓝布。工具一一复位,动作不急不缓。小毛刷蘸了胶,沿着裂缝细细走笔,像在修补一件瓷器;屏息凝神地将鞋帮与鞋底压实,再用胡桃木小锤轻轻敲打。“笃、笃、笃”,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,如更漏,似心跳。
  我这才看清他的手——指节粗大,布满老茧,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鞋油,却在昏黄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那是十七载光阴,摩挲过无数鞋履后沉淀下的印记。
  “这么冷,该早点回去的。”我说。
  林伯笑了笑,眼角皱纹深了些:“答应了个学生娃,明天体育考试,跑鞋得加固。孩子的事,耽误不得。”正说着,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喘着气跑来:“林爷爷,我的鞋……”老人变戏法似的从箱里拎出跑鞋,蹲下身,冻红的手指灵巧穿梭,系紧鞋带:“鞋底加了料,放心跑,稳当得很。”男孩的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,接过鞋,道谢声和脚步声一同消失在夜色深处。
  送走孩子,林伯又拿起我的鞋。“年轻时图快,针脚是飘的。”他给裂缝上着第二遍胶,话音和动作一样沉缓。锤子落下最后一记轻响,“现在晓得了,功夫都在‘慢’里。针脚密实,胶上匀净,鞋才能陪你走远路。”他从箱底翻出一块深色橡胶垫,比着鞋底裁剪,剪刀起落精准,“龙岩冬天雨多,路面滑,闺女你脚不方便,我多给你垫上这个,你走得稳当,我也安心。”
  鞋修好了,我扫码时多付了10元。林伯听见收款播报,连连摆手,从棉袄内袋掏出一卷用皮筋扎着的零钱——五角、一元,理得平平整整。他抽出两张边角磨毛的五元纸币,塞进我手里:“老邻居了,不能多要。”我握着两张纸币,它微皱,带着他的体温,像一小团未散的暖意。
  穿上鞋,踩了踩。新补的鞋底咬合紧密,加装的橡胶垫让每一步都稳稳当当。这稳当从脚底升起,一路漫到心里。我回头望去,林伯正就着马灯光擦拭工具。佝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,与路灯的光晕叠在一起,绘成一幅淡墨的画。不远处,家家窗户透出暖光,炒菜的香气和隐约的笑语漫在空气里,融化了冬夜的清冷。
  揣着这份从脚底升起的稳当,我转身,将那片暖光与锤声留在身后。回家的路,柏油路面灯影朦胧。林伯补好的,又何止是鞋呢?他守着这小区角落的摊子,用最慢的功夫,修复着生活中那些看不见的裂痕。他的耐心,像龙岩的老茶,初尝平淡,回味却甘醇绵长,足以熨帖一整个被寒风浸透的夜晚。
  转角那盏马灯还亮着。光晕不大,却如一颗温润的纽扣,系紧了寒夜与归途,让匆忙的生活,在熟悉的楼宇间有一个可以停下喘息的角落。鞋底补好了,路就稳了——这,便是林伯用十七年光阴,在小区角落里,一锤一胶压实的生活道理。
  (吴雪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