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条老路总在记忆里泛着乌光。它通往煤场,连接山下。
上学的路,总绕不开那座隧道。铁轨在中间卧着,像条沉默的铁脊,两侧的路窄得只容一人穿过,稍不留神,衣服就会蹭到岩壁上积了半寸的煤粉。每隔二十米,岩壁会凹进一块——那是避险洞,偶尔能窜出只小老鼠,沿着电线“飞檐走壁”,吓得女生们不顾脚下的泥泞一跑狂奔。
“铃铃铃——”运煤小火车的司机摇响铜铃,我们猫腰钻进避险洞,捂住双耳。载满乌金的车厢一节连着一节,重重压过铁轨,“哐当哐当”震得耳朵嗡嗡作响。那声响一直追着小火车,由远及近,又被拖向远方,再钻出隧道。等矿车彻底消失在洞口,同学们便踩着铁轨的枕木,一步一跳地往前蹦,刚才的胆怯早被抛进风里。后来,有的小伙伴,踩着这条铁轨走出了矿山,奔向他乡;也有的小伙伴留了下来,成了矿二代、矿三代,守卫父辈们刨出的这片天地。
煤汉子总爱调侃这条路,说它比城里的柏油路金贵,一摸一手金。可谁都知道,每粒煤粉里都裹着汗水。矿工们弯腰弓背在黑暗里掘进时,额角的汗珠砸在矿灯照出的光晕里,像碎钻落进煤堆。他们手掌的老茧比煤层还厚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,可当矿车轰隆隆载着“乌金”升井,运送它们泻入堆积成山的煤场时,眼里亮得能映出太阳。
不知从哪一天起,运煤车扬起的煤灰渐渐稀薄,旧铁轨被拆解的声响惊飞了煤场的麻雀,水泥路上铺满落叶,荒草漫过脚踝。只剩空荡荡的隧道,把风声认成远去的矿车声。
天湖山推行土地复垦,推土机碾过荒草,挖沟引渠种植稻谷,树苗栽进曾经堆积煤矸石的沟壑。春去秋来,麦浪滚过曾经的煤场,绿植爬满矸石山。偶有退休的老工人,漫步在田埂边,或沿着废弃铁轨路看天边绽放的云霞。
清晨的露珠挂在新生的枝叶上,恍惚间又看见当年追着煤尘奔跑的孩童,只是这回,沾在肩头的不再是煤粉,是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雾。 (刘冬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