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的上半辈子是个普通的农民,靠着静脉弯曲得如蚯蚓般的双腿,养活了一家九口人。外公的后半辈子是县城里的小商贩,由农转商,收入微薄却坚持供他的孩子们完成了学业。但是不管他做什么,他乐天、幽默的言行一直影响、伴随着我,他停留在我的记忆中的每一分钟都十分清晰。
外公的“符”。儿时的我身体孱弱,夜半哭闹、发烧是经常的事。每当这时,外公就会告诉母亲用一些卓有疗效的土方,只要他在,初为人母的母亲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。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被鱼刺卡喉,长辈提议:“咽一大口菜饭把鱼刺吞下去。”我始终不敢下咽。外公若无其事对我说:”我画一道符啊,帮你把鱼刺给化了。他的手掌煞有介事地比划着,空空的手抓了把空气放我嘴里,而后我真的连汤带饭把鱼刺吞下去了,一点疼痛都没有。某一天,我心血来潮问他那道化鱼刺的符怎么画。他大笑道他大笑道:“我画了一只猫呀,猫会吃鱼啊!!我不骗你你哪敢吞呢? “
外公的“怂”。外公的牙不好,有一颗大牙时常犯疼,医生建议拔掉,但他一直下不了决心。有一回连续疼了好几天,有愈演愈烈的趋势,外公实在受不了要去拔牙。在诊所门口,他对我和妹妹说:“待会儿我拔牙你们可要抱着我的头呀!!”我们就像“点将”的小兵,严阵以待。到了诊所,我们用小手摸摸他的头,摸摸他的耳朵,给他安慰。医生呵呵笑道:“有这么害怕吗??您这是在怀疑我的技术啊!!”但这颗牙确实是老顽固,外公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回缩,满口血沫横飞……我们侧目不忍直视。最后,医生忍不住了:“你们两个小鬼出去待着吧!”我们如得了特赦令似地飞一般逃走了。外公用眼角瞥了我们一眼,满脸无奈。
外公的“调”。外公喜听闽剧,有一次城里免费放映经典闽剧《开封府》,这出戏是他的心头爱,非要带我和妹妹同去。到了剧场,人声嘈杂,灯光昏暗,观众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。台上戏子咿咿呀呀,台下外公心满意足,翘着二郎腿,打着节拍很投入。我们一句也听不懂,很快就睡意昏昏。外公过意不去,恰有卖零食的走场叫卖,他立马买了糖葫芦讨好我们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地方闽剧,剧场是临时搭盖的简陋工棚,角是不见经传的小角,但那时的糖葫芦是最甜的糖葫芦。村里的红白喜事一般由村里老人自组的乐队奏乐,外公是敲镲子的。虽然我也怀疑过他这个“农村小老头”会不会找不到调,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是极度认真。他们这组老年乐队跋山涉水,敲着单调的旋律送着故去的乡亲走上最后一程。外公的人生路,也在这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中,走到了大山深处。
犹记得年少时的一个夏日午后,我翘着二郎腿仰卧在阁楼的杉木板上,看着屋檐外天空澄碧、白云流淌,惬意极了惬意极了。外公在大堂削着竹篾、扎着簸箕,笑着逗我:“嘿!你躺的是我的棺材板呀!”我一脸不屑:”我才不怕呢!”现在,他和那块曾带着我的体温的杉木板一起,永眠在了大地之母的怀抱中,但他却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我。(张婷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