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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来的夸奖
文章字数:1,126
  我的父亲生得木讷,嘴像是被粗麻绳捆住,难得漏出半句软话。在儿时的记忆里,他总弓着脊背在地里刨食,泥土裹满裤脚;或是倚着门框抽旱烟,烟雾把他的脸晕成模糊的影子。那时年幼的我攥着烫金的奖状奔回家,指尖都泛着热,但他却只是扫了一眼,目光没在纸上多留半秒,转身又去收拾院里的农具。那张被我捏得发皱的纸,像极了我心里窝着的褶皱,软塌塌的,连带着欢喜也蔫了下去。
  记得初中时,老师曾让我们给父亲写一封信。我握着笔杆,指尖都攥出了汗,纸页上却始终是一片空白。即使搜遍了记忆的每个角落,却始终想不起父亲说过的半句贴心话,更别提一句夸奖了。我用余光瞥向一旁的同桌,他的本子上写满了“父亲教我骑自行车”“父亲夸我考得好”……字里行间都冒着暖意。可我对着白纸,只想起他递来的热馒头、补好的书包带等那些藏在衣食温饱里的心意,却偏生找不到一句能落在纸上的话。后来勉强凑了几行“父亲注意身体”,交上去时,心里空落落的,像少了一块拼图。
  年岁渐长,我离家求学、工作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偶尔回去,和父亲对坐在炕桌旁,还是没什么话。我给他买了新手机,教他怎么看视频、看新闻,他只点头说“好”。每年父亲节,我准时发去红包,他收了也只回两个字“收到”。我常暗自揣度,许是父亲天性如此,不擅表达;又或许,我始终没活成他满意的模样,不值得他夸一句。
  前几日表妹出嫁,我们全家去赴宴。父亲和几位老友凑在一桌,几杯白酒下肚,话终于多了起来。我端着茶杯经过,忽听见他的声音拔高了些,带着几分酒意的得意:“我家丫头出息,给我买的新手机,屏大,字清楚;每年父亲节,都给我发红包;小时候那些奖状都贴了一墙......”说着,还斜着眼扫向身边的老友,嘴角翘得老高:“你们哪,就羡慕吧,儿子哪有丫头贴心?”那几位老友故意皱眉摆手:“行了行了,耳朵都听出茧子了!”父亲却笑得更欢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,那股子自豪劲儿,像要从毛孔里溢出来,连鬓角的白发都亮了几分。
  我猛地顿住脚步,像被什么东西撞了心口,悄悄退到廊下,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。儿时那些攥着奖状等夸奖的傍晚;那些对着信纸发呆的时刻;那些暗自委屈的揣测……在这一刻,忽然有了答案。回到席间,我细细瞧着父亲:他的白发又多了些,像落了层霜。皱纹爬满了眼角,连耳朵都有些背了。可当他再说起“我丫头”三个字时,眼睛忽然亮了——那是种很特别的亮,像黑夜里突然点起的煤油灯,暖融融的,好似能将周围的昏暗都驱散。我忽然就懂了,这么多年,我以为的“父爱缺失”,从来都不是真的。它只是没说出口,像院后的那座山,沉默着,不声不响,却稳稳地护着院里的每一寸光阴。
  那些迟来的夸奖,裹着岁月的温暖,落在心里,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,只是我终于听见时,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气,长成了能与他并肩的大人…… (郑招华)